股市充满不确定性，容易让人产生空幻之感
股灾之后，看到一篇文章，劝散户远离股市，因为股市充满不确定性，容易让人产生空幻之感，进而精神抑郁、脱离社会。在财经文章里，看到“空幻之感”这样的词语，有点愕然，这一类的文章，基调从来都是肯定，肯定目标读者们的自信，肯定他们的控制欲，是另一种玛丽苏。但红到尽头便成灰，再强大的控制狂，也总有能力见顶的时候，眼见着一切都失控，一切都崩塌，空幻之感就来了。也该来，就像麻疹，迟来不如早来，早来早免疫，早来早成长。我的空幻感，来得比较晚，不是因为幼年的动荡，过早看到《红楼梦》，以及经历生离死别，所有这些，在心智未开的时候来，也是白来，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空幻之感，也得天时地利人和，得在人生的节骨眼上，实施精准打击，就像阿喀琉斯的脚踝裸露出来的时候，给他狠狠来一下。
给我精准打击的，是保罗·奥斯特的《幻影书》。那年我经历过生病、离职、离乡，开始还兴兴轰轰的，觉得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可以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幻影书》被推到我眼前来，我在北京西客站的小旅馆里，看完这部小说，从此以后，看什么都换了眼光。
以小说的标准来说，《幻影书》不算最好的小说，保罗·奥斯特也不算最好的作家，他离电影业太近。或者说，他一心要离电影业再近一点，所以，他的小说里，充满了“适合改编”的东西，有时候他按捺住了自己，努力消灭自己小说里的“奇趣”，但那种“奇趣”像是被赶出家门的狗，认得门，要不了多久就找回来了。只不过，重要的情节重复三遍之后，就会成为风格，那些大大小小的巧合，以及主人公在巧合面前的故作惊讶，渐渐成了保罗·奥斯特小说的标记。
图1：英国作家保罗·奥斯特
构成《幻影书》的，是一连串的巧合和转机。主人公戴维·齐默是大学教授，在接连遭遇劫难之后，看到了默片时代的谐星海克特·曼的电影，他对海克特·曼的电影及生平发生了强烈兴趣，并写了论文发表出来，随后有人找上门来，自称是海克特的使者，要带他去某个庄园里见海克特，齐默也由此知道了海克特的经历。在默片时代将要结束的时候，海克特遭遇了强烈的重创——他的未婚妻杀死了他的情人，悄悄处理了尸首之后，他在被发现的恐惧中选择了自我放逐。他隐姓埋名，他做苦工，他戴上面具去做色情表演，最终，他遇到了自己的伴侣。可巧她是个富家女，他们在沙漠中的庄园里隐居，开始拍摄电影，邀请知己观看，观后即焚。他给庄园起名为蓝石，因为某个晚上，他把月光下的一块唾沫看作熠熠生辉的宝石。
后来的8年时间，陆续看到保罗·奥斯特的其他小说，空幻之感一次次加深。他的主人公们，总在美国历史上的危机到来之前，率先遇到生存危机，他们索性自我流放，把自己逼到绝境。有时候，他们幸运一点，会遇到救星，遇到失散的亲人，会在悬崖上的洞穴里发现食物，甚至遇到天降横财；有时候，他们遇上更大的麻烦，被困在故事或者心灵谜局之中。配合保罗·奥斯特的自传读下来，这些一次次重复的主题，都能找到来历，他笔下人物那种焦心如焚的生涯，就是他的生涯；他们的困境，就是他的困境，过去，甚至现在和将来。我常常想到，他在接待过那些来自中国或者其他国家的译者和研究者，和他们谈过自己的文学经验之后，还要面对自己的困境，他们的爱慕、景仰、歌颂，对他毫无帮助，他的焦心如焚，瞬间就把我笼罩。
他和他的故事，有什么用呢？他和他的小说，是一种切实的人生知识，是向着一种信仰而去的匍匐肉身。他写过的那些劳作、疾病、死亡、爱情，是知识的另一个名字，就像世俗生活，也有可能是信仰的另一种表述，如作家马雁说的那样：“生活、真理、上帝，只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名字。”
他把他和自己笔下的人物，都放到绝境之中，不让神迹出现，因为，那个匍匐在地的身体，已经是神迹。这是最让人绝望之处。一次再次之后，我彻底明白了《幻影书》卷首所引的夏多布里昂的那段话：“人不只有一次生命。人会活很多次，周而复始，那便是人生之所以悲惨的原因。”
真正助人成长的书，都是在节骨眼上实施了精准打击的书。没能帮助成长的书，或者是没有出现在节骨眼上，或者是力道不够。少年时代，我读到了《呼兰河传》，后来又读到《白鲸》和《刽子手之歌》，都是挚爱的书，但没有人生经历与之配合，它们的美就是单纯的美。莫比·迪克在深海里的白色身影，加里·吉尔摩写给尼克尔的那些信，对一个18岁的少年来说，就只是文学写作样本，它们如果在更深的磨损、更长久的困境之后出现，也许会实现精准打击，让我的世界观为之变样，让眼中的河山为之变色，但在某个属于我的特殊时期，这本书是《幻影书》，而不是其他。
要想不白读书，总是要一点人生经历与之配合的吧。有段时间，热烈地喜欢上自然文学，把亨利·梭罗、约翰·缪勒、约翰·巴勒斯的书一本本找来读，就是因为，那段时间，我结束了游荡，回到了家乡小城，而我的小城，就是自然文学里描述的那种景象，有森林、高山，大风吹过长空。我一个人住，我的屋子外面，是一大片碧野，所以我最终把亨利·贝斯顿的《遥远的房屋》长期留在了枕边，尽管它写的都是90多年前的事了——1925年，37岁的亨利·贝斯顿在科德角的伊斯特姆海滩，买了50亩地，盖了一个房子，这个房子虽然小，却有10个窗户，“大间有七个；一对东窗面朝大海，一对西窗面朝湿地”。在阳光之下，这个房子“流光四射”。他本打算在那里偶然住一两周，但没想到，1926年秋天，他一住进去，就不想搬走，最终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并记下了那里的风、海浪、天空、鸟类和夜晚。
还有我一再推荐的法国作家马塞尔·帕尼奥尔（Marcel Pagnol）的“童年回忆录”（《父亲的荣耀》、《母亲的城堡》、《秘密时光》、《爱恋时光》）。这四部书是一个整体，讲述马塞尔在普罗旺斯山区的童年时光，在那里，父亲母亲和他，还有两个弟弟，在乡间游荡、打猎，在灯下聊天，度过了他们“一生中最美的日子”。我用来和它呼应的，是我在新疆的童年，我在新疆南部的农场出生，在农场长大，跟着姥姥、姥爷、爸爸、妈妈以及五个舅舅、一个小姨，在那里过了9年快活的日子。读到这套书的时候，姥姥、姥爷和妈妈已经去世，舅舅和小姨们都变老了，我由此也懂得了，马塞尔·帕尼奥尔为什么会在他60岁的时候，在他已经成了电影界大亨的时候，写些小时候的事，细节还那样清晰。
不知道将来还会遇到什么书，也许是旧书，也许是新书，也许是读过的又再读，但在某段不可预知的经历配合下，它终将会深深嵌入我的生活。对这本书，我既期待，又满怀恐惧。
〔书目：《幻影书》(美)保罗·奥斯特著，孔亚雷译，浙江文艺出版社；《遥远的房屋》，(美)亨利·贝斯顿著，程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童年回忆录》，(法)马塞尔·帕尼奥尔著，施康强等译，浙江文艺出版社〕■（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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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so_e179:} {:soso_e160:} 谢谢楼主分享 未做好准备就入市，无疑是送命！尽量减少赌性 谢谢分享！！！！ 有很多相通连的性质，谢谢楼主！{:soso_e178:} 感谢无私分享 感谢分享！ 股市充满不确定性，容易让人产生空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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