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候看到了杜拉斯的《情人》,似乎有些晚了,但很庆幸终于没有错过。
读完全书,一股寒彻透骨的凄凉悲惋之气遍袭全身.
起初,大概在书的前三十几页,阅读时感觉有些茫然,名字本来叫《情人》,怎么这么多看上去似乎无关与“情人”的笔墨,比如杜拉斯的关于生命的,爱情的,希望的,观点和态度,我甚至怀疑这本书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待到续读下去,感觉全变?能够理解并最终溶入了她的情感,不再认为先前的笔墨是多余的,而是在和着她的脉搏去倾听她的故事.
杜拉斯的对于生命,写作等等的介绍绝非多余,要不然这段情感故事看起来真的就“未免太可怕了”.她这样告诉读者“以前,我是在硬要我顾及羞耻心的情况下拿起笔来写作的”“现在,写作似乎成为无所谓的事了”,她进一步写到:“不把各种事物混为一谈,不去满足虚荣心,不是随风倒,写作就什么也不是了.”杜拉斯在<情人>中所涉及的经历,无异于揭开身体上的一块最为隐蔽的,曾经最为伤痛的疤痕,那么现在她要将它公布于众,需要多少勇气和自信是可想而知的!杜拉斯的这样一种“无所畏”的写作观点和态度,恰好就是对《情人》作品本身的极端负责任和充分尊重,正如她说:“情人是一本由不得自己写出而又舍我而去的书,它离开我的双手被送出去,此后,它就是它了.”
一个法国白人少女在她尚未成熟的十五岁的豆蔻年华曾有过的恋情在杜拉斯的笔下不再是不可理喻的了,当我走进她和那个华裔少爷之间那段不堪回首,令她耻辱的生活时,自然地走进了她那令人窒息的,贫穷的,冷酷的,充满暴力和邪恶的,丑陋的家庭.是的,这个不仅仅是贫穷,还有伴随着贫穷滋生出的野蛮与暴力,自私与冷酷的家庭正是杜拉斯个人悲剧的直接来源.
看看这是怎样的一家人吧:两个哥哥天性阴鸷易怒,发起火来,如同恶魔.尤其是那个大哥哥,他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偷钱,耍钱,吸鸦片,是个五毒俱全,十恶不赦的坏蛋,她对弟弟,妹妹的冷酷到了发指的程度:就在妈妈犯了疯病,死死地抓住我,把我关进屋子,剥光我身上衣服,又是闻又是嗅,对我拳打,搧耳光的时候,这个哥哥在一旁大叫:打得好.他把耳朵贴到门上“欣赏”,希望一直打下去,直到打死她!更悲惨的是,这样一个在家里飞扬跋扈,冷酷无耻到极点的家伙,却得到了母亲的毫无端由的纵容和庇护,她甚至可以做到为了这个大儿子,而全然不顾及其它两个孩子的存在!更何况这个家早已经穷得家徒四壁,三个孩子各奔东西.家境的贫穷和产生于骨子里的浓于水的血亲导致她对家庭的绝望,而绝望更加剧了她逃避的心理.是的,与其说是对金钱和对爱情有着深深的渴望,倒不如说是对生存环境的逃避.正象她在书中写的那样:如果机遇相同,不是他,(那个华裔少爷)换了一个人,她的命运是同样的.
读到这里,似乎明白了,这场悲剧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对于母亲,家庭的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对于她一生来说是一场"绵绵久远的苦役”,所以她说:"我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就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她甚至在和情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产生那样的悲哀:"它是与生俱来的”"我原本就在悲苦之中,它原本就由我而出.”血液里产生的东西竟然是这样无法摆脱,然而她从来都是富有反叛个性的。IS THIS HER FATE?不,她不相信。所以她要挣扎。尽管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在挣扎中遍体鳞伤,她的“情人”一梦使她获得的也只是一时之极欢大乐,梦醒时分,留下的不过是辛酸的眼泪,绝望,彻底地绝望!她简直就想纵身跳到大海里去,她感到自己真的无路可逃!"化蝶”永远是中国式的美好爱情的梦想.而事实上,喝咖啡的就是喝咖啡的,喝茶水的也就是喝茶水的.就象鲁迅作品中的孔乙己尽管穿着长衫,不也还是照样站着喝洒么?缘于绝望的恋情就这样终止于绝望!
这场轰轰烈烈的“恋情”,有多少她从未见过的爱情在其中?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其实,‘爱’和‘欲’本来就是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前者是心理上的,而后者是生理上的,也许不能说他和她之间没有一点爱情,但最初或最根本的是她首先把这段恋情看作是从痛苦的家庭深渊中逃离出去的一条救命的绳索,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不难理解她的"我从来不曾爱过......”那段话.再比如,她的另一段中写到"她们的肉体经受情人的爱抚,让他们的口唇吻过,也曾委身于如她们所说可以为之一死的极欢大乐,这无比的欢乐也就是耻辱,可以为之而死的死也就是那种没有爱情的情人的神秘不可知的死,”这里已经很明确了,这种"来自身体深处的细微颤动和闪烁,互相征服又互相救助的焦灼,顽强,同情和惊喜”(引自<马桥词典>)的两性过程最终竟然是耻辱,只能说是欲,而不是真正的爱,这是”情人”的另一处悲哀所在.她从一个‘家庭’的深渊坠入了另一个‘情人’的深渊。
杜拉斯在人物塑造上功笔极深。《情人》中有一个令人难忘的的姑娘,她叫海伦。拉戈奈尔。杜拉斯用饱含深情的笔触描摹海伦这一形象,“万物之中上帝拿出来最美的东西就是海伦。拉戈尔的身体”她美得可爱,可爱得让你“恨不得一口把她吞食掉”海伦性格胆怯,是属于对个人前途不抱任何幻想和主张的姑娘。她认为‘任何人做她的未婚夫都可以’,她的美以及她的柔顺使我“因为欲望燃烧而无力自持”以至于我产生一种幻想:真想把她也带到那个狂欢极乐的地方去,把她带给那个男人,“让他对我之所为也施加于她身”“我怎样委身她也怎样委身”“这样,极乐世界迂回通过海伦。拉戈奈尔的身体、穿过她的身体,从她那里再达到我身上”杜拉斯以饱满浓烈的情绪和流畅的运笔,使海伦这个单纯的“不知羞耻”的,温柔如同一只羔羊的,美丽又如同‘花一样怒放’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一个并不是在全书中唱主角的“小人物”由于杜拉斯的高超的技艺,而活灵活现于读者的脑海,达到呼之欲出的地步,令人叹为观止!
<情人>在描写上用笔很细腻,其中诸如夜色的描写:“日光使各种色彩变得暗淡朦胧,五颜六色被捣得粉碎.”"我看天空,那就是从蓝色中横向穿射出来的一条纯一的光带,一种超出色彩之外的冷冷的熔化状态”;还有对费尔南代斯的笑的描写:“这一切就在一笑之间,完全是英国式的,连加一个逗号也来不及”;再如对海伦.拉戈奈尔的身体描写:“它们(双乳)的姿形意态与身材高度既相对应又调和一致,这种平衡是不可比拟的.”尽管如此从全书的角度来讲,这种亮点并不是太多,大概这本书极强的感染力多半还是来自自始自终涌动着的情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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