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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上道 于 2016-10-10 07:36 编辑
《庄子·内篇·逍遥游》——
[原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粃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次章甫而适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之曰:'我世世为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原文]
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的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变化咸鸟,它的名字叫做鹏。大鹏的背,不知道有几千里;奋起而飞时,它的翅膀就像天边的云。这只鸟在海水翻腾激荡的时候,就借势迁徙到南海。南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池。
《齐谐》是一部记载怪异事情的书。这部书中说:“鹏向南海迁徒时,击水行至三千里远,而后环绕着旋风上升到九万里的高空,乘着六月的大风而飞去。野马般的游气,飞扬的尘埃,都是被生物鼻孔里呼出的气吹拂而飘动着。天色看上去苍苍茫茫,究竟是它真正的颜色呢?还是由于它无限高远没有边际的缘故呢?大鹏朝下看,也不过是这样的罢。水如果积聚得不深厚,那就没有力量负载起大船。倒一杯水在堂前洼地上,那么放入小草就可当船,放上一只杯子就粘住不动了,这是水浅而“船”大的缘故。风的强度如果不大,那就无力负载起这巨大的翅膀。所以,鹏飞上九万里高空,积聚得很厚的风就在它的下面了,然后才开始凭借大风飞行;大鹏背靠青天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它,然后才开始图谋飞往南海。蜩和学鸠讥笑大鹏说:“我们急速起飞,向榆树和枋树冲去,有时飞不到树上,那么落到地面上就是了,何必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再向南海去呢?”如果到郊野去,只要带三顿的粮食就可以,回来时肚子还饱饱的;到百里远的地方去的,就要准备带一宿的粮食;到千里远的地方去的,就要预备三个月的粮食。这两只小鸟又怎么知道呢?小智不能了解大智,寿命短的不能了解寿命长的。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朝菌不知昼夜交替,蟪蛄不知春秋季节的变化,这些都是短寿。楚国南方有一棵叫冥灵的树,把五百年当作一个春季,五百年当作一个秋季;上古时代有一棵叫大椿的树,把八千年当作一个春季,八千年当作一个秋季。然而只活了八百岁的彭祖,现在却以特别长寿出名,众人还都希望与他齐寿,不是太可悲了吗?
汤问棘的话也是这样的:“在草木不长的北方有一个大海,是天然形成的大池。那里有一条鱼,它的宽度有几千里,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它的名字叫鲲。那里有只鸟,它的名字叫鹏,鹏的背像泰山,翅膀像天边的云,它环绕着强烈的旋风上升到九万里高空,穿越云层,背靠青天,然后计划朝南飞,将要到南海去。斥鹦讥笑大鹏说:‘它将飞到哪儿去呢?我腾跃起飞,不过飞到几丈高就落下来了,在蓬蒿之间飞来飞去,这样也就达到了飞翔中最得意的境界。而它还想飞到哪儿去呢?”这就是小和大的区别。
有些人才智可以胜任一官半职,品行可以使一乡的人都与他亲近,德性可以投合一个国君的心意而能获得一国人的信任,他们自呜得意就好像小麻雀一样。而宋荣子不禁嗤笑他们。像宋荣子这样的人,即使全社会都夸赞他,他也不会受到激励;全社会都非议他,他也不会沮丧。他能认定自我和外物的区别,辨别光荣和耻辱的界限,但他也仅能做到这样罢了。他对于世俗的虚名并没有汲汲去追求。尽管如此,但他还是有东西没有树立起来。列子乘风而行,飘飘然轻妙极了,邀游了十五天后回来。他对于求福的事,并没有汲汲去追求。不过,他这样虽可免去步行的麻烦,但毕竟还是有所凭借的。如果能顺从万物的本性,把握六气的变化,遨游于无穷的境界,他还有什么依待呢?所以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而火把还不熄灭,它要和日月比光,不是很难吗!时雨已经降落,而还在用人力浇灌,这对于润泽禾苗,不是徒劳吗!你如果立为天子,天下就可太平,而我还占着这个位子,自己觉得很惭愧,请让我把天下交给你。”
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太平了,而我还来代替你,我是为了名吗?名是实的附属品,难道我是为了这区区附属品吗?鹪鹩在深林里筑巢,只不过一根树枝就够了;偃鼠到河里喝水,只不过喝饱肚皮就行了。你请回吧!天下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厨师虽然不尽职,尸祝也不必越位而代替他去烹调。”
肩吾问连叔说:“我听接舆说话,夸大而不着边际,只顾侃侃而谈而不去相互印证。我惊骇他的言论像银河那样无边无际;他的话与常人之言相去甚远,荒唐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连叔问:“他说什么呀?”肩吾说:“他说:‘藐姑射山上有位神人住在那里,肌肤洁白得像冰雪一样,身姿柔美得像处女;不吃五谷杂粮,吸清风饮露水;乘着云气,驾着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凝聚专一,能使万物不受灾害而五谷丰登。’我认为他的话是虚妄夸大而不能相信的。”
连叔说:“是这样的。瞎子无法使他看到花纹的美丽,聋子无法使他听到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有形体上才有聋有瞎吗,在智力上也是存这样的缺陷的。上述这些话,指的就是你。那位神人,他的德性,将要混同万物为一体,世人期望他来治理天下,但他哪里愿意来庸庸碌碌地管这种俗事呢!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事物能伤害他,洪水滔天也不会溺死他,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枯焦,却不能使他感到炽热。他身上的尘垢糟粕,仍能陶铸成尧舜的功业,他哪里肯以料理天下作为事业呢!宋国人到越国去贩卖礼帽,越国人剪发纹身,用不着它。尧治理天下的人民,安定海内的政事,到藐姑射山上、汾水的北面去拜见四位有道之士,茫然自失,忘掉了天下。”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葫芦的种子,我把它种植成熟,果实容量有五石大;用它盛水,它的坚固程度经不起提举;剖开来做瓢,它又太大没有可放的东西。这葫芦并不是不大,我因为它没有用处就把它打碎了。”庄子说:“你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啊。有个宋国人善于制造不龟裂手的药物,他家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业。有一个客人听说此事,愿意出百金收买他的药方。宋人召集全家族人来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漂洗丝絮,收入不过数金;现在一旦卖出这个药方就可获得百金,就卖了吧。’这个客人得到药方,便去游说吴王。越国起兵入侵,吴王派他率领军队;冬天和越人水战,大败越人,吴王割地封赏了他。能够使手不冻裂的药方是一样的,有人因此得到封赏,有人却只是用来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的不同。现在你有五石容量的葫芦,为什么不系着当作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反而愁它太大没有东西可装呢?可见你的心还是茅塞不通啊!”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把它叫做樗。它的树干疙瘩盘结而不符合绳墨的要求,它的小枝弯弯曲曲而不合规矩,生长在路旁,木匠都不屑一顾。现在你的话夸大而不实用,大家都不愿再听了。”庄子说:“你难道没有看到野猫和黄鼠狼吗?它们低下身伏在地上,伺机猎取出来活动的小动物;东窜西跳,不避高低,往往触到机关,死于网罗之中。再看那牦牛,庞大的身子好像天边的云。它该算是大的了,却不能捉老鼠。现在你有这么一棵大树,还愁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寂的土地上、广漠的旷野里,任意地悠游于树旁,怡然自得地躺在树下;不会遭到刀斧的砍伐,没有东西来伤害它,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哪里还会有什么困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