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多年都没有体制保障,其实我也想有,只是从来不说而已。”这是诗人梁小斌最近的公开表达。说出这样原本不愿启齿的话,是因为他患脑梗入院医疗,而没有社保、医保等基本保障,收入零散不稳定,让这位著名诗人经济境况陷于窘迫。
梁小斌这番话语,让很多网友为之唏嘘感慨。为此,有人还发出呼吁,“应该让思想者有尊严地活着”。
诗人是我最为敬仰的人群。在我心中,似乎只有诗人,才是真正让文本、思想以及人生都能同时抵达某种至高境界的人群。这些年,对我影响最深的文化人群,也正是诗人。比如,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诗人,如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等;中国上世纪80年代那批写出一代人迷惘与激情的诗人,如北岛、顾城、海子等等。
梁小斌也是中国当代诗坛的著名人物。无数人都一定记得他在1980年发表的那首《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这首诗写出了从“文革”动乱年代走过来带着满身伤痕,充满精神迷惘的人们的呐喊——“心灵,苦难的心灵, 不愿再流浪了,我想回家。”
这样的诗人,当然是思想者。对我来说,优秀的诗人之所以值得敬仰,还不仅因为他们是思想者,更多还是像法国诗人瓦莱里说得那样,“凡是真正的诗人,必定是第一流的批评家”。
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需要思想者,都需要批评家。所以,人们才希望真正的诗人能够有体面的人生,能够有尊严的活着。
不得不说,太多让我敬仰的诗人,过着的是苦难的放逐人生,经受的是困顿的现实生活,遭受的残酷的动荡岁月。有很多时候,我都会想,上帝给了他们最美的语言,最好的思想,为什么又不愿意给他最美满的现实生活呢?不过,久而久之,我也渐然明白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对这些诗人来说,他们的作品注定不能只是诗,而是包括他们的人生。
于是,真正的诗人,在我心中,不只是启蒙者,是思想家,是批评家,而且,他们还是大地上的异乡者,世俗社会的隔离者,独立精神的践行者,自由人格的捍卫者。对真正的诗人来说,他们从来也不会因为现实的潦倒人生有损尊严。诗人应该是大写的人,他们更适合帕斯卡尔的那句话——“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 。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梁小斌曾经以这样的诗行,获得了一个诗人的最大尊严。那是因为,他寻找那把被特殊年代风雨腐蚀的“钥匙”,就是在为一代人寻找通往有尊严的现代生活的道路。也就是说,诗人的尊严来自于一代人的共鸣与认同,思想者是靠在思想来有尊严的活着
现在,遭遇病痛折磨的梁小斌,选择向现实生活妥协,发出希望得到体制保障的吁求。而诗人的老家安徽合肥市委、市政府在也给予积极回应,表示将解决他的保障缺失。相信很多人也都会为梁小斌能够老有所依而高兴。毕竟,拥有这样福利保障,梁小斌不用再去经受动荡与困窘,能够拥有相对体面的现实生活了。站在一个普通公民的角度,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不应该受到任何指摘。
但是,站在诗人的角度,站在思想家的立场,站在批评家的视野,这无疑又是一种遗憾。过去30多年来,中国社会在改革开放的大道上一路前行,中国人也行走在通往现代文明的路途上,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也深受市场意识影响。一个曾经为一代人寻找“钥匙”的诗人,最终选择向体制内靠拢,选择寻求行政权力的赏赐,至少说明,他没有为诗人这个身份找到一把更好的“钥匙”。也许,他的命运也曾因为遭遇到体制的不公,但是,诗人并没有成为批评家,没有继续用思想来让自己有尊严的活着。
回过来看,这些年,不就有太多的文化因为太过依附体制与权力,失去独立人格,最终沦为思想平庸的人吗?其实,比照那些被放逐的诗人,那些活着动荡年代的诗人,那些经历过极其穷困生活的诗人,必须承认,今天的诗人生活境况也没那么糟。更何况,在价值多无文化开放的今天,思想是有市场的。一个真正拥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诗人,也一定可以靠自己有尊严的活着。一个诗人,他的思想就体现在作品之中,就体现在行为本身。对一个思想者来说,真正能让他有尊严活着的东西,也就在于思想。文/单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