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作者反驳中国社科院副院长蔡昉《工资过快上涨会伤害经济》观点。
最近几天,中国社科院副院长蔡昉抛出的两个观点成为网络热点:一个是“工资过快上涨会伤害经济”,另一个是“我国两年左右或全面放开二胎”。这两个观点都与人口政策有关,是他动态观点的阶段性表述。
蔡昉的诊断
让我们回顾一下蔡昉这些动态观点的变化轨迹。2004年之前,中国开始出现民工荒,我认为是计划生育导致的年轻劳动力下降所致;但当时蔡昉等主流人口学家认为是和经济形势相关的局部的、暂时性的劳动力短缺,不足为虑。2006年公布的《国家人口发展战略报告》也认为中国劳动力规模庞大,比发达国家劳动人口的总和还要多,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不会缺少劳动力,必须坚持计划生育不动摇。
2007年后蔡昉改口承认是劳动力总供给相对不足导致民工荒,马上又引进“刘易斯拐点”理论,认为在刘易斯拐点之前,由于劳动力过剩,工资很难上涨;中国出现民工荒,意味着到了刘易斯拐点,工资上涨将推动产业升级。蔡昉认为:“只有经历刘易斯转折点,才意味着该国已经开始向现代经济迈进了;不经过这个转折点就永远属于落后经济”。
我在2007年版《大国空巢》中认为,中国工资长期过低恰恰是因为计划生育。一个正常的社会是2个人消费提供1个就业机会。比如美国3.1亿人口能提供1.6亿就业机会;巴西2亿人口能提供1亿就业机会。中国由于计划生育既减少了年幼消费人口,又提高妇女劳动参与率,“额外过剩”1亿多劳动力;独生子女政策减少家庭规模,降低了家庭生存需求底线。这两方面导致长期的低工资和内需不足。
低工资使得企业获得过高的利润,没有产业升级的动力。民工荒并非如蔡昉所描述的那样美好,我在2007年版《大国空巢》中指出,如果工资因为劳动力负增长而被动过度上涨,“中国还有多少企业能够挺过去?企业挺不住,意味着更多的失业!”近年每年春天都有民工荒,然后就是企业破产,到年终的时候似乎“用工荒”缓解了,但是却意味着就业机会在逐年萎缩。宏观数据也证明了我这一判断:中国的劳动参与率从2003年的75%下降到2012年的71%。
2008年蔡昉却认为挺不住的企业“本应被淘汰”,“应该由市场和企业决定,政府绝不应成为主导”。
2010年我在《国未富人已荒——兼论蔡昉拐点论想将中国拐往何处?》中认为,蔡昉的这个观点如果放在其他国家的话,是正确的。但是中国产业升级滞后,是因为政府的计划生育从源头上堵住了人口生产,导致劳动力“过剩”和“短缺”。上游是政府行为,却让下游的企业和市场来消化其后果,消化的了吗?
我比较了世界各国的劳动力变化和经济增长的关系,认为刘易斯拐点理论没有实际价值。蔡昉自己也承认:“真正很明显地经历过刘易斯转折点的国家和地区,只有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
其实,日、韩、台之所以出现刘易斯拐点,是因为曾经实行过家庭计划(温和的计划生育),导致劳动力供应不足。而中国劳动力短缺问题要严重的多。中国大陆经济比日本落后40年,比台、韩落后20多年,但是15-64岁总劳动力负增长时间(2014年)比日本只晚18年,比台、韩甚至还要早2年。
劳动力是驱动经济增长的最大动力。1990年前后日本15~64岁总劳动年龄人口接近顶峰(中国前些年也一样),经济如“日”中天;但是总劳动力在1995年达顶峰后开始负增长,经济也“日”薄西山。发达国家(整体)总劳动力在2010年开始负增长,也如日本那样,在劳动力负增长前夕就开始出现经济危机。
中国15~64岁总劳动力在2014年开始快速下降,这意味着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开始放慢。企业生存变得越来越艰难了,并未如蔡昉所预测的那样在“市场”的推动下成功升级。蔡昉才猛然回到我2007年《大国空巢》的观点:“工资过快上涨会伤害经济”。但是却已经时过境迁了。
蔡昉的处方
我多年前就认为老年化将威胁中国经济。而蔡昉在2008年还认为:“老龄化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存在两种人口红利。……第二种人口红利就是当人们变老了,会为未来做储蓄”。
其实,物质资本的报酬是递减的,人力资本的报酬是递增的;物质资本只有通过人力资本才能保值、升值。当一个国家有年轻人口结构,储蓄是一种投资。但是当一个国家是老年人口结构,储蓄就不能增值,而是会贬值。
2009年,蔡昉还认为人口红利并不如其他学者所称的那样会消失,而且可以创造第二次人口红利,“一方面扩大就业,可以延续第一次人口红利,另一方面,提高劳动者的素质,通过社会保障制度的安排形成新的储蓄动机,这些措施合起来,不但创造出第二次人口红利,而且等于把两次人口红利重合了。”蔡昉的这些观点显然影响到了决策,国家提出了要化“人口红利”为“人才红利”。
2014年蔡昉仍然坚持他的这些观点,提出,“可以通过稳定农民工就业,提高劳动参与率、继续实现资源重新配置而获得全要素生产率。这样就有了替代工资上涨的办法”。
但是,现在农村劳动力资源基本枯竭,不涨工资是不行了。事实上,劳动力负增长之后,由于经济减速和结构性失衡,失业率会更高、劳动参与率会更低。
比如日本15~64岁劳动力在1996年开始负增长,总失业率、15~24岁青年失业率分别从1980~1995年平均的2.5%、4.7%增加到1996~2011年平均的4.5%、8.6%;劳动参与率从1995年的64%下降到2012年的59%。德国15~64岁人口在1998年开始负增长,总失业率、青年失业率也分别从1991~1997年平均的7.9%、7.9%增加到1998~2011年平均的8.5%、10.5%。
中国15~64岁劳动力在2014年开始负增长之后,失业率(尤其是青年失业率)也很可能将增高。中国2012年的劳动参与率为71%,已经高于发达国家平均的61%,很难再继续提高了。与日本、德国还不同,中国有庞大的“过剩”劳动力,“用工荒”和“就业难”将长期并存。“保就业”将是中国今后长期的政治任务。
蔡昉提出的“人才红利”建议也充满风险。韩国、台湾生育率的快速下降,与其“人才红利”战略也有关:过度重视教育增加了家长的养育成本,挤压年轻人的生育时间,改变生育观念,抬高婚育门槛。结果是“物质制造业”的能力没有提升,“人口制造业”的能力却又下降了,劳动力更加短缺,经济活力不断减弱。
停止计划生育才是真正的出路
中国的总劳动力在快速下降,20~59岁人口将从2013年的8.45亿降低到2030年的7.45亿;而劳动参与率不但不能增加,甚至还将下降。要解决中国人口和经济问题的唯一出路就是停止计划生育。
十八届三中全会之后,迟迟未动的人口政策迈出了跨时代的一步:实行单独二孩政策。依照本届领导的执政逻辑,这一步原本可以迈的更大。这次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蔡昉领衔完成的《中国人口发展报告2011/12》预测:全面放开二胎,峰值生育率将超过4.4,每年出生4700万;即便单独二孩,生育率也会反弹到2.4。
而给媒体的印象却是,蔡昉这两年一直在推动人口政策调整,比如2013年他建议“中国稳妥实施放开‘二胎’的生育政策调整”,2014年他认为“我国两年左右或全面放开二胎”。
但是面对蔡昉等人的这些预测,决策层敢全面放开二胎?2014年能够放开单独二孩已经需要极大的政治勇气了。
单独二孩实践已经证明了蔡昉等人的预测是错误的。根据目前的单独二孩申请情况,2015年生育率也只会在1.2左右,根本不可能达到蔡昉所预测的2.4;全面放开二胎的话,峰值生育率只能达到1.7、1.8左右,远低于蔡昉等人所预测的4.4。停止计划生育,峰值生育率也只能达到1.9、2.0左右,今后还将沿着台湾、韩国的老路下降(社会发展水平超前中国大陆20多年,2013年的生育率只有1.07、1.19)。
蔡昉关于人口政策调整对经济的影响的判断也是错误的。他在2012年认为,调整生育政策“不会改进中国老龄化的进程,也不会改进未来劳动力的供给,在可见的时间里,也不会对中国的潜在增长率有什么积极的贡献”。2013年他仍然认为,“如果中国调整人口生育政策,短期内不会产生对GDP潜在增长率的正面影响”。
其实,停止计划生育后的补偿性出生高峰是超级内需,是驱动经济的“孩动力”航空母舰,将持续地推动今后几十年的经济增长;既可以改善近期的内需不足和就业,又可以缓解今后的老年化压力、劳动力短缺。
(本文作者介绍: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学者,人口学专家,著有《大国空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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